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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屠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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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屠(四)

一張床, 睡兩個人。

分明應當是暧昧旖旎的一件事,畫面硬生生顯出幾分尷尬詭異。

兩人各睡一邊,一人渾身緊繃緊貼著墻面, 另一人枕在手臂上,一條長腿微屈幾乎垂到地上。

中間幾乎隔著一片海, 再躺一個人也不在話下。

溫寒煙閉著眼睛, 然而不知是不是初來這個陌生而危險的地方, 她此刻竟然全無睡意。

她無比慶幸, 巫陽舟或許是手段毒辣了些, 但到底沒苛待浮屠塔中這些魔修邪修。

這張床對於一個人來說大的過分, 對於兩個人來說也不顯得過分逼仄。

但即便她已經縮到了墻邊, 裴燼身上那抹深沈中透著幾分凜冽的木香,依舊若有似無地包攏著她。

溫寒煙抿唇翻了個身, 臉色緊繃著“面壁思過”。

這還是他們距離那次在寂燼淵鬼使神差的親密之後,頭一次這樣親近。

周遭安靜到詭秘, 只能望見天花板上間或不規律移動的光斑。

裴燼也不像平日裏那樣主動開口,懶散倚在床外側,濃密眼睫掃下來,似是對他們此刻的狀況絲毫不在意, 已經再次陷入淺眠。

溫寒煙卻反而希望他能像平常那樣說點什麽, 然而此刻卻只能聽見他又輕緩又綿長的呼吸聲。

門外琴聲悠揚, 此刻已無什麽迷惑人神智的作用,卻依舊能瞬息間將門外人絞殺。

浮屠塔夜間殺機四伏, 白天人流洶湧, 在不驚動旁人的前提下找到通往下一重天的路, 簡直難上加難。

距離她們進入浮屠塔也過去了兩天兩夜,這四枚身份令牌的主人應當早已察覺, 並且趕了回來。

明日……多半是極度混亂的一天。

溫寒煙腦海中漫無目的地發散著思緒,將她所能想到的一切可能發生的都想了一遍,又忍不住將一切可能應對的方式想了一遍。

就在這翻來覆去的思緒之中,天色將明,她腦海總算漸漸放緩了轉動,累得昏昏沈沈睡了過去。

身側時輕時重的吐息終於變得綿長,裴燼面無表情地睜開眼睛。

根本睡不著。

他原本便不易入睡,一個人睡的時候尚且如此,更何況身邊還躺了另一個人。

活了這麽多年,這是他第一次與人同床共枕。

身邊人呼吸清淺,起伏間空氣中氤氳著淡淡的梨花香。

那味道難以捕捉,但又令人無法忽視,每當他試圖麻痹自己身側無人時,便極自然地往他鼻腔裏鉆。

分明沒有多少攻擊性,卻仿佛比刀山血海還讓他難捱。

裴燼身體僵硬,像一塊木頭一般硬邦邦仰躺在床上,盯著正上方的床幔。

良久,他忍無可忍地側了側身,轉身背對著熟睡的溫寒煙。

她怎麽這麽簡單就睡著了?

溫寒煙睡著之後很安靜,呼吸聲很淺,以他先前在她床前站了一夜的觀察來看,應當也足夠老實……

這念頭剛在腦海中掠過,還沒來得及過一圈,便被頸側的觸感瞬間擊碎了。

裴燼渾身緊繃。

一只手順著他後心向前探過來,一點也不客氣地反手扣住他脖頸和鎖骨之間的位置,微微用力,將他往後拉。

這只手屬於誰,不言而明。

溫寒煙力道並不大,但是動作卻略有些敏.感,掌心扣著的位置正卡在裴燼喉結上下。

那種不輕不重的緊繃感傳來,與此同時,緊貼著他的是柔軟溫熱的手心。

裴燼喉結不自覺滾動了下,那只手似乎感受到什麽東西滑過去,本能地又收緊了些,指節微蜷,仿佛想要抓住它。

咽喉又是命門所在,裴燼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克制,才壓抑住反手將她打出去的沖動。

身後人卻不知他忍得辛苦,見抓不住什麽,便幹脆一鼓作氣再次用力,把他整個人往自己懷裏拽。

柔軟的觸感緊貼上裴燼後心,他神情陡然凝固。

裴燼不動了,身後人宛若得到了一種友善的默認,動得愈發放肆起來。

緊接著,她像是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,將頭也深深地低下來,把臉貼到他後頸上往裏埋。

淺淺的氣息鉆入領口裏,一半落在外面,若有若無的,反倒更磨人。

裴燼額角青筋直跳,卻只能像塊木頭一樣硬邦邦地躺著,任她擺弄。

誰能想到,平日裏清清冷冷的人,睡著了竟然這麽熱情似火。

清醒時的溫寒煙對他向來不假辭色,一言不合便是拔劍相向。

上一次這麽主動熱烈地對他,還是在寂燼淵的時候。

許是夜色太深,又或許是某些場面無聲重疊的緣故,一些刻意壓制在心底,不願去回想的旖旎畫面,在這一刻再次席卷而來。

在他修為盡失的那一夜,溫寒煙那雙冷冽的鳳眸染上濡濕的水意,眼神也變得朦朧。

那張吐出譏諷字眼的紅唇,也微微張著,只能斷斷續續發出辨不清意味的低.口今……

裴燼猛然用力閉上眼,忍無可忍地把箍在身上的手臂一把甩開。

身後人懷中落了空,似乎有點不高興,身體又動了動,閉著眼睛在床榻上摸索起來。

溫寒煙的手向前探一寸,裴燼便向外躲一寸。

幾個會回合下來,裴燼整個身體都幾乎懸空在外。

他略側過臉,看著溫寒煙的眼神覆雜。

真該讓她自己看看,自己睡著之後的野蠻樣子。

裴燼剛一撐手臂欲起身,識海中便響起震耳欲聾的尖叫聲。

[你別想趁白月光睡著的時候偷偷離開!]

這聲音實在太刺耳,聲嘶力竭得聲音都快破掉了。

裴燼被吵得一偏頭,揉了揉太陽穴。

綠江虐文系統清了清嗓子,頂著破鑼嗓子還在喋喋不休。

[系統任務是要你們“同床共枕”——同床共枕四個字應該很好理解,不用我跟你解釋吧?]

[你看看你們現在,共的是一個枕嗎?]

[白月光整個頭都快掉下去了,就剩幾根頭發絲搭在枕頭上!你更好,直接枕著胳膊,稍微翻個身就能在地上摔個狗吃屎了,生怕別人看不出你滿腦子的“莫挨老子”!]

[這是對親親老婆的態度嗎?白月光又不是洪水猛獸!]

[俗話說得好,今天的我你愛理不理,明天的我你高攀不起!虐妻一時爽,追妻火葬場!]

[你要是不想以後走尊嚴盡失的虐渣劇情,還不趕緊給我躺回去!]

它倒豆子一般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,語氣慷慨激昂,義憤填膺。

裴燼識海被震得發麻,慢條斯理按著眉心,懶得說話。

溫寒煙的確不是洪水猛獸,但對他來說也沒差多少。

他這一身修為成空,也不知是拜誰所賜。

他寧可去碰什麽刀山火海脫去一層皮,也萬萬不敢再碰這位小姑奶奶。

[你為什麽不說話?]班主任式訓斥告一段落,綠江虐文系統感覺有點口幹舌燥。

它又清了清嗓子,發現自己唯一的學生毫無反應,忍不住催促道,[快給我一點回應!]

裴燼敷衍地重新靠回去:[哦。]

[你——算了。]綠江虐文系統被他氣得險些一口氣沒上來。

[環境危機四伏,而你們只有彼此,不得不互相扶持,互相倚靠。]

[你們在逼仄的房間裏抵足而眠,發絲交纏,分不清究竟屬於誰,一瞬間失控的心跳,也辨不清來自於驚險,還是陌生的心動……]

它聲情並茂地朗誦著,瞥見裴燼一臉難言的神情,突然有點尷尬。

[總之,這裏是你們感情升溫的關鍵情節,絕對不能馬虎了事!]

[而且這裏還沒有你抵觸的那些臺詞要說。]

裴燼聽了這話,稍有興致地撩起眼睫,語調一轉:[哦?]

[這樣,你倆現在這個恨不得離彼此十萬八千裏的狀況,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你只要把這段劇情走了,老老實實在這裏躺到天亮,我就算你任務成功,怎麽樣?]

裴燼沒有絲毫停頓,笑道:[好啊。]

[實在不行,還——嗯?你真的同意了?]

綠江虐文系統簡直開始不懂他了,從前裴燼對任務完全提不起興致,一天失敗千八百次也沒見他皺過一次眉。

最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,他怎麽越來越配合?

它驚疑不定間,裴燼已懶洋洋躺回原來的位置,甚至離溫寒煙更近了一點,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誠意。

綠江虐文系統狐疑地盯著他看了片刻,見即便是白月光又纏了上來,他也好端端乖巧地躺在原地,沒有絲毫反抗的意思,才放松了一口氣。

然後美滋滋盯著這“郎情妾意”“伉儷情深”的畫面,一邊磕cp一邊美美下線了。

長夜漫漫,還是留給這對小情侶獨自享♂受吧!

再次被溫寒煙密不透風地纏上來,這一次,裴燼沒再反抗。

他面無表情地伸出手臂,反客為主用力把她按在懷裏。

直到懷中人總算消停下來,靠在他肩頭再次陷入沈眠,才略微垂下眼睫,掩住眸底寒涼。

巫陽舟不比葉承運和鬼面羅剎。

算起來,如今至少是煉虛境修為,再加上手下眾多,沒那麽好對付。

若是他狀態不佳,一個人也便罷了,但如果再加上一個溫寒煙,還有她帶著的那倆拖油瓶。

這拖家帶口的,還真未必能毫發無傷地出去。

識海中的聲音沈寂下去,門外的琴聲便顯得愈發清晰。

琴聲潺潺於虛空中流淌,仿若深谷幽山間奔流的溪水,清泠澄澈,明凈空靈。

裴燼看著窗外猩紅的血月,那輪月看得久了,逐漸在他眼底扭曲、融化,畸變成另一幅樣子。

熟悉又陌生的樣子。

白墻黛瓦的院落中竹林清幽,假山池景掩於竹葉之後,一條人工開鑿的清渠安靜地流淌著。

竹林倏然一震,一人足尖輕踏竹葉,墨色衣袂掀起一陣微弱氣流,清澈水面漾起淡淡漣漪。

黑發黑衣的少年仗劍落地,衣擺飄然墜落而下。

他大步上前,劈手奪過八角亭中端坐青年手中的茶杯,“啪”一聲甩到一邊摔了個粉碎。

“裴珩。”裴燼咬牙道,“你媳婦你還管不管?”

裴珩掌心落了空,身後安靜侍立的瘦長身影主動又拿了新的杯子,替他斟了一杯新茶遞過去。

裴燼擺擺手:“不必。”

他又看一眼身前像是被炸過一般的身影,加了一句,“陽舟,你先下去吧。”

他身後的身影像是這世上最忠誠的影子,聞言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,退了下去。

裴珩收回手,擡眼打量裴燼半晌,眼底浮現起忍俊不禁的笑意。

他強行憋住笑,故作嚴肅:“胡說八道什麽,那是你母親。”

“母親?”裴燼仿佛聽見什麽好笑的事,冷笑兩聲。

他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自己一身狼狽,“虎毒尚且還不食子呢,你見過這樣的母親嗎?”

裴珩實在忍不住,肩膀聳動起來,逸出幾聲憋不住的笑。

“誰讓你不走正道,非要往我給你精心準備的陷阱裏鉆?”

一名玄衣女子從竹林間顯出身形,身側沈浮著一尊古琴,靈光陣陣似水波漾開。

裴燼餘光瞥見那尊古琴,便感覺渾身又冷又熱,麻木地往裴珩身側退了幾步。

看見他反應,玄衣女子忍不住張揚笑出聲來,手腕一翻反手收了古琴,三兩步走過來。

“我可沒在你去白詔居的路上安排這些東西。”

她俯身盯著裴燼眉梢上還沒化的冰碴子,一邊嘲笑一邊挑眉道,“今日在浮嵐沒見到你人影,說吧,是不是又偷懶了?”

裴燼沒否認:“那又怎麽樣。”

他稍向後仰,避開她的視線,滿不在乎道,“那些老古板說的東西,我早八百年就會了,每次去聽都無聊得昏昏欲睡。結果不開腔打攪他們也不行,閉眼也要挨打,有這個閑工夫,我還不如多去練幾遍劍法。”

他說話間,被凍得滿臉冰碴子都在震,吐出的氣都散發著寒意,但偏偏發梢被火燎過,參差不齊得像是被狗啃。

他卻又神情嚴肅,頂著這一身狼藉,看上去頗為滑稽。

“哈哈哈哈!”玄衣女子笑得說不出話。

裴燼臉色一黑,他身上的衣服也被陣法中烈火燒得東缺一塊西少一塊,掛在腰間欲墜不墜。

他自暴自棄的一把將那塊衣料撕下來,蓋到頭上蒙住臉,一腳踢了下身側盛放的白玉姜,對裴珩控訴道:“你看她!”

裴珩強行憋住笑,善良地小聲提醒他:“八百年前,你還不知道在哪裏輪回呢。”

“手下敗將,只會裝乖。”玄衣女子緊隨其後,不加掩飾地順勢嘲諷他。

她心疼地看一眼被踢得七零八落的白玉姜,惡狠狠掐著裴燼肩膀,一把扯到自己身邊來。

她故意學著他的語氣道,“有這個閑工夫,你還不如想想,有朝一日怎麽破了我這陣法。”

這話不知道戳中了什麽,裴燼反手一把將衣料拽下來,眼底勝負欲熊熊燃燒:“你這叫什麽陣法?”

“名字還沒起呢。”似是被問住了,玄衣女子一頓,眨了眨眼睛道,“唔,不如就叫‘難進’吧。”

裴燼嫌棄道:“什麽破名字,真難聽。”

他指了指自己一身又是被冰凍,又是被火燎,又是被土埋,又是被萬劍戳出來的慘不忍睹的傷勢,語氣中克制不住流露出幾分委屈,“而且怎麽難進了,分明是難出。”

裴珩無奈,他這位夫人性情跳脫,年輕時尤其喜歡作弄旁人。

如今結了道侶有了子嗣,興趣一轉,專門喜歡捉弄膝下這位獨子。

他擡眸失笑道:“卿儀,你就別逗他了。”再逗下去,怕是要把人給逗哭了。

玄衣女子翻個白眼,當真收斂了幾分嘲笑。

“此‘難進’非彼‘難進’。”她半蹲下來,攬著裴燼肩膀,“我這裏的‘難進’,是‘難燼’。”

她自顧自繞了半天,裴燼聽來全都是一個意思,無語地看著她。

玄衣女子盯著他看了片刻,見他毫無反應,便知道他根本沒聽懂。

她忍無可忍一拍他肩膀,開口卻是笑著的。

“——難倒了我們家裴燼呀!”

琴聲不知何時收歇了,日光清潤湧入房中,落在床上人眉眼間。

裴燼猛然睜開眼睛,驚訝察覺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。

這一覺深沈酣長,再加上溫寒煙給的那抹魔氣,在法衣引導下自發運轉一夜。

夢醒時分,渾身隱痛疲憊都減輕了許多。

在溫寒煙身側,他竟然久違地睡了個好覺。

“你終於醒了。”

裴燼轉過臉,正對上懷中女子冷得幾乎能凍傷人的眼神。

他這才發現,他和溫寒煙之間的姿勢,比起昨夜那一番折磨而言,簡直親近得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她的側臉靠在他心口,他的手臂按在她後月要,兩人衣料你纏著我,我纏著你,黑白分明,簡直不分彼此。

好在沒有什麽更尷尬的反應出現。

裴燼不動聲色地檢查了一下,然後理直氣壯地笑開,還挑釁般更用力地摟住她。

裴燼笑意盈盈:“早啊,美人。”

“早。”溫寒煙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,語調冰涼,“昨晚睡得好麽?”

她一睡醒就發現他們親近得過分的姿勢,條件反射就像從他懷裏退出來。

但是裴燼好像在做夢,用力很大,她越反抗他抱得越緊。

再反抗下去就不得不動用靈力了,動靜太大容易打草驚蛇,後來溫寒煙無奈,只得不掙紮了。

但裴燼此人這麽長時間以來,給她留下的印象,就是根本睡不醒。

這一次也一樣,她維持著這個扭曲的姿勢,等得渾身肌肉都開始發酸了,也不見他有分毫蘇醒過來的意思。

許是確認夜間絕無旁人敢闖入這間房,裴燼並未以禦靈燈更改面容,那張俊美無儔的臉近在咫尺,濃郁的眉眼微皺,夢境裏似乎睡得很不舒服。

正在溫寒煙幾乎已經無法再忍下去的時候,他恰好醒了過來。

睡飽了的人滿臉饜足,攬著她笑瞇瞇大言不慚:“睡得很好。”

裴燼意味深長地掀起唇角,“你昨夜比上一次還主動。”

溫寒煙直接把他掀開,翻身下地。

她在桌邊坐下,知道裴燼又在胡言亂語,她的身體狀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。

但是不知為何,聽著裴燼那幾句調笑,溫寒煙渾身都有點莫名的不自在。

她垂眼認真地擦拭著手中長劍。

溫寒煙眼也不擡地說,“修仙中人與天爭命,夜間大多都在打坐修行,爭分奪秒。你卻好得很,睡到日上三竿。”

說到這裏,她手中動作一停,將流雲劍重新送回劍鞘,動作行雲流水。

“那是他們不懂。”裴燼慢悠悠起身,“一直清醒有什麽意思,有時候無知無覺什麽都不想,也是一種奢侈的享受。”

“人生難得幾回醉。”他微微一笑,“睡覺可是最省錢省力的辦法。”

溫寒煙冷冷笑一聲:“歪理邪說真不少,你就是靠這張嘴,才會淪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吧。”

“或許吧。”裴燼支著額角,惆悵嘆口氣,“但你給我的魔氣太少,一個不小心就用完了。一個沒有修為的人,除了睡覺,還能做什麽更有意義的事情呢?”

他一邊說,一邊盯著她看,就差把“得寸進尺”寫在臉上。

溫寒煙不打算跟他糾纏,看他臉色好看了不少,不打算再給他更多魔氣。

如今魔氣在她手裏,給不給,自然是她說了算。

她可不會被他幾句話牽著鼻子走。

溫寒煙冷漠道:“醒了就起來幹活。”

裴燼臉上倒沒有多少失望的神色,似乎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。

他隨意拋了一下昆吾刀柄:“看在這個的份上。”他將刀柄穩穩接入掌心,“遵命。”

窗外日光熱烈,隔著門板都能聽見人潮湧動,繁鬧的聲響不絕於耳,仿佛昨夜陰森死寂皆是一場幻夢。

兩人重新以禦靈燈改換了身形容貌,心照不宣先後出門,溫寒煙當先推門而出。

她本想往裴燼那間房走幾步,佯裝昨夜在那裏休息,卻沒想到她剛一出門便聽見熟悉的聲音。

“寒煙師姐!”

黑衣墨發的俊秀少年抱劍倚在門邊,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便守在這裏,看見她時眼前一亮。

溫寒煙腳步一頓,反手便要將房門關上。

空青神情一頓,流露出幾分狐疑:“?”

這時,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裏面探出來,牢牢扶住門板。

“嘶。”裴燼一邊甩著手,一邊不疾不徐從房間裏走出來。

他似笑非笑對上空青生無可戀的眼神,緩慢扯起唇角,極其良善地打了個招呼:“嗨。”

空青的表情裂開了。

“你……”他哽住,仿佛不知道該怎麽說,片刻後又看向溫寒煙,一臉絕望,“他怎麽會在這!?”

和裴燼相處時間久了,有些技能仿佛無師自通。

溫寒煙已經不再像曾經,隨口說句謊話便渾身不自在。

她只停頓了片刻,便面不改色地說:“方才我找他有事相商。”

“原來是這樣!”空青恍然大悟地點頭,臉色松弛了幾分,但依舊有些半信半疑,“可是我今日寅時起便守在這裏,並沒有見到他來……”

溫寒煙面無表情地說:“那一定是你看漏了。”

空青想了想,覺得很有可能。他一晚上被琴聲吵得睡也睡不著,修煉也沒心思,頭暈眼花漏看了一個人也不是不可能,“有道理。”

他不再去想這件事,轉而問,“咱們今日應該做點什麽?”

“今日……”

“前輩,不太妙!”

葉含煜正巧從另一邊趕過來,臉上愁容滿面。

他沒在意為何三個人已經在這裏齊聚一堂,指了一下腰間令牌,“我方才被辛子傳喚了,你們呢?”

溫寒煙垂眸一看,墨色令牌閃爍著淡淡的虹光,隨著時間流逝頻率越來越高,像是一種無聲的催促。

“我們?我沒有啊……哎,有了!”空青低頭把自己的令牌拿起來。

如出一轍的虹光不斷閃爍著,緩緩浮現起兩個字。

——“速來。”

溫寒煙眉梢一跳,看向自己腰間。

幾乎就是她看過去的瞬間,原本樸實無華的令牌猛然一閃。

與空青和葉含煜令牌上簡單的兩個字不同,她令牌上逐漸浮現起三行字。

“尊上有命,給你最後一天的時間。”

“今日未時前帶著東西來見我。”

“帶不來就去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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